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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游说三任文化部长建成北京音乐厅,百年诞辰日九大指挥为他登台

  • 时间: 2017-06-09    作者: 徐雪梅    来源:艺绽

超强演出阵容,快来认一认  方非摄

      昨晚,音乐界有一件大事儿!汤沐海、邵恩、胡咏言、余隆、谭利华、陈燮阳、徐东晓、张国勇、李心草九位著名指挥家同台奉献了一场演出!

      你没看错,就是同一场!九个人演一场,简直是史无前例。而且,这九位响当当的指挥家还是主动调档期,抛开其他一切演出安排共同上阵,只为了一个人——指挥大师李德伦。



中国交响乐事业的奠基者和拓荒者

      李德伦,1917年生于回族血统的官吏家庭,自小受到母亲音乐艺术启蒙以及良好的文化教育。1943年毕业后到延安的中央管弦乐团当指挥。

      新中国成立后,李德伦先后担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、中央歌剧舞剧院的指挥。1953年后,他到原苏联音乐学院深造,师从著名指挥家阿诺索夫。1957年学成归国,担任中央交响乐团指挥。

      他曾先后指挥贺绿汀、马思聪、罗忠榕、吴祖强、陈培勋等中国作曲家数十首交响乐作品的演出,并在国外演出《黄河大合唱》《山林之歌》等20余部中国作品,并在中国首演了歌剧《蝴蝶夫人》。

      2001年,84岁的李德伦溘然长逝,令人发出“世上空余《田园》曲,人间不见李德伦”的感慨。


 

      昨天(6月6日)是李德伦大师一百周年诞辰的日子。所有受过他影响的指挥家们早早预留出这一天的时间,排除万难也要办这场音乐会。在他们口中,李德伦先生被称为“李大爷”。

      下面,艺绽君(id:bjvariety)为大家分享一篇旧文,是李德伦先生去世前发表的文字。十几年过去了,他把交响乐普及讲成相声段子、游说三任文化部长盖起北京音乐厅的故事,现在还为人津津乐道。时间虽流逝,沉淀在内心的欢乐、感动和缅怀不会变,大师之所以为大师,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吧。



播种交响

      2001年5月底,作为有突出贡献的老一辈音乐家,李德伦被中国首届音乐金钟奖授予80克纯金制成的终身荣誉勋章。但这“金奖”似乎来的有些迟了,重病在床、已经84岁的他,还不知道这个终身的荣誉。

      协和医院的深深庭院,坐落在喧闹的王府井大街,更显一份难得的宁静。李德伦因患尿毒症在这里的病房已经住院有一年半了,身体时好时坏,意识时清醒时糊涂。

      1999年11月19日,年过八旬的李德伦抱病坐着轮椅与79岁的世界著名小提琴大师斯特恩同台上演了世纪绝唱(下图),现场的许多观众依然还记得当时的情形。大病未愈的李德伦左右旋转着笨重身躯,上下挥舞着手臂,一曲《莫扎特第三小提琴协奏曲》随之如溪水般淌出……自那以后,再没有人看到他指挥,再没有人在公开场合听到他幽默的讲话了。但谁又能忘记,为我国交响乐的普及立下汗马功劳、德高望重的这位老人呢?

李德伦:1980年,当我指挥一套法国交响乐作品音乐会时,痛心地发现,观众只有一半,前边的座位都空着;让交响乐在中国成为人们艺术欣赏的一部分,是我梦寐以求的心愿

 

李大爷,这是北京特色的称谓。凡是认识他的人,不管男女老幼都叫他李大爷,是尊称,也是爱称。

俗话说,干什么吆喝什么。李大爷是干交响乐的,他吆喝起交响乐来,在中国交响乐发展这几十年里应该算是最卖力的一位了。从“文革”前到现在,他每到一地演出,总要附带有一项任务,那就是交响乐讲座。他讲课思维敏捷,趣味横生,著名的戏剧家黄佐临先生曾把李德伦的讲解说成是:“往往在指挥交响乐之前来段相声”。李德伦不仅讲音乐,而且讲情操。讲课从音乐说开去,内容涉及古今中外,人文、历史、哲学,这种讲课一般还不收报酬。  

1968年中央乐团交响乐队在农村演出,指挥李德伦

      李大爷有惊人的口才,表现了他的修养之深。他善于把极严肃的话题用诙谐的语言讲出来,让你容易接受,留下深刻印象。他讲解如何欣赏交响乐,有时候一连三个多小时不休息,听众无一离席,大家都被他的话迷住了。80年代,他带着小型乐队做普及演出,上半场通常是乐器解说,讲到一种乐器,就请人拉一段。讲到小提琴时他说:“这是小提琴,英文名字叫violin;小提琴要这么拉……”歪着脖子比划一下,“解放区时管它叫做‘歪脖抡’。”引得听众哈哈大笑。

      最后介绍大锣,他说,交响乐队的乐器都是西方乐器,惟有这个锣是中国的。全世界的交响乐队都有锣,都是中国制造的,因为造锣的秘密只有中国人知道,外国人造不出来。然后讲,有一次在外国演出,见到乐队的乐器都是新的,惟有锣已经破了个大窟窿还在使。问他们为什么不换一个新的?他们说无锣可换。又问偌大个工业国家连个锣都不趁?负责人说趁倒也趁,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锃光瓦亮的锣来,是用机床旋出来的,敲一敲,发出的声音很难听。中国的锣都是一锤一锤敲出来的,哪能用机床旋呢。再翻过那个破锣一看,上面写着“光绪二十八年制”,好家伙,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。说到这儿,李大爷让打锣的同志“铛”地猛敲一下,算是抖完“包袱”,讲解也就结束了,掌声热烈地响起来。

      有人把李德伦幽默的讲解告诉给了相声大师侯宝林,侯宝林也来听过一回李德伦的讲解。后来,侯宝林把李德伦讲的一些笑话编到了相声里,像《扔靴子》、《醉酒》里顺着手电筒光柱爬上去、对着镜子贴橡皮膏等故事就是从李德伦这儿得到的。

相声大师侯宝林

      李德伦普及交响乐讲座影响了中国上至中央领导,下至普通百姓。从台上到台下,他把音乐慢慢植入到每一位靠近他的人心中。“您是李大爷吧,我听过您讲的课。注意身体啊!”李德伦走在街上,经常遇到这种问候。不管是在北京,还是在外地,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,都跟他热情地打招呼。一位自称是音乐发烧友的北京人,逢重要交响乐演出一定出席。“我不敢揣测外地人,但我敢说,在北京这座城市,凡是喜爱交响乐的中青年人,没听过李大爷讲座的恐怕不多。我这点儿交响乐细胞就是因为在大学时听过李大爷的几次讲课,给培养出来的,他边讲解边挥动胖胖的拳头,把我们带入了贝多芬精神世界的大门。

      北京的大学,李大爷基本上都去过了,有的还不止去过一次。就在1999年生病住院前,北京联合大学还请他去讲课呢。李德伦说:“我小的时候,有人给看手相,说我有福气,‘九斗一簸,到老坐稳’,可交响乐观众少的现状令我坐不住了。利用我的有生之年普及交响乐知识,提高人们的音乐欣赏水平,对我来讲已成为义不容辞的责任。”在他的倡导下,劳动人民文化宫八十年代初开办了每周一次的交响乐讲座(1986年后又搬到了北京音乐厅),恢复了星期音乐会。李德伦不仅自己去讲和做普及演出,还带动同事、学生也来参与。

      进入20世纪90年代,更有人尊称他为大师。他听了,很不习惯。“觉得也没干什么,抬得这样高不好。前有贺绿汀、萧友梅等老音乐家,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呀。从留学回来到现在,我就只干了这么一件事———普及音乐。

李德伦:山东济南人文荟萃,当年已有艺术学院。我在那里的各大学及单位办讲座,听众反应热烈,掌声不断。我说,你们不要为我鼓掌,如果这里成立了交响乐团,我给你们磕头了

      在越来越多的人只关心小圈子的生衰、荣辱时,李大爷却“催生”了不少交响乐团,为中国的交响乐大家庭又增加了新的分子。

      “有次我到内蒙古,当地没有正规的交响乐团,是由三个小乐团临时组合成的。演出时我对在场的政府官员说,咱内蒙古幅员这么辽阔,气势雄伟,又有人才济济的优越条件,却还没有一个正规的交响乐团……”这番话,催生了内蒙古交响乐团。

      同样,到山东,也有类似的情况。“山东济南人文荟萃,当年已有艺术学院。我在那里的各大学及单位办讲座,听众反应热烈,掌声不断。我说,你们不要为我鼓掌,如果这里成立了交响乐团,我给你们磕头了。”李大爷对交响乐的执着,对交响乐的真诚,把山东省的领导感动了。那年艺术学院的毕业生全部留了下来,组成了山东青年实验乐团,后来改叫山东交响乐团。现在,该乐团首席还是当年那班的学生呢!

1959年国庆十周年,李德伦指挥中央乐团演出贝多芬《第九交响曲》

      插下一棵小苗,并不是就不管了,还要浇水护理。李大爷每帮助一地成立了交响乐团,就事必躬亲地进行指导。他生性随和,生活向来简朴。当接待的人问他对生活的要求时,他总是说自己是来工作的,因为自己太胖,只要求房间里有坐式洁具便可以了,有时就住小旅馆。他去山东,鼓动着上海音乐学院著名音乐教授黄晓同也一同去帮忙;他扶持了一个山东交响乐团,还带他们到北京参加艺术节开音乐会,见见世面,亮亮相。

      河北省交响乐团成立后,李大爷多次前往,要么亲自去辅导,要么请其他音乐家或他的学生去。90年代初,广州乐团成立后,李德伦就带着他的学生、刚刚获得全国指挥大赛冠军的李心草赶到了广州,当地媒体报道的标题是“老李、小李齐上阵”;他们一方面为广州交响乐团开音乐会,一方面还举行了带讲解的交响音乐会。

      1997年,漫画家丁聪为李德伦画了张像,要他自提像赞。李大爷提了:“自幼人称木猴,以其猴模作样而常常发木也。及长,人又称我‘李大哈’,以其生活上马马虎虎也。为‘曲高和众’而奔走半世纪,始发现尚在起跑线上。”李德伦惭愧的是,在他担任中央乐团常任指挥时,由于种种原因,没能带领中央乐团去完成达到国际水平的使命。1996年,文化部在原中央乐团的基础上改革乐团体制,仿效国际职业乐团的做法,新成立了中国交响乐团。在这个问题上,他尽管已经退休,仍全力给予支持。“我已年届八十,虽大好时光已逝,但还可以敲边鼓,为之呐喊。”

      李德伦教出了不少学生,谭利华应该算一个。1990年,中央乐团举行纪念柴可夫斯基诞辰150周年大型音乐会,李德伦将自己执棒的机会给了谭利华,十年师徒,李德伦觉得谭利华已经能担重任了。也是在那一年,谭利华出任了北京交响乐团团长和首席指挥。此前,北京交响乐团一度处在去留存亡之间。李德伦找有关领导,四处呼吁,在报纸上写文章,要求保留北京交响乐团。“不仅要保留,而且要建设,还要发展,一个泱泱大国的首都的交响乐团,应该成为最好的交响乐团,成为一个现代化的标志,北京这个城市里应该每周都有新的音乐会举行。”让他老人家欣慰的是,现在北京交响乐团不仅没有解散,而且已经跻身于全国前三甲;每年不仅有正规的音乐季,而且周周都有音乐会。

 

李德伦:他说没钱啊!我说没钱没关系,剧场花钱多,音乐厅省钱……盖音乐厅这事要想一下子办成也不容易,所以得抓特点,抓机会。950万元盖成了北京音乐厅,现在花2000万也盖不成了

 

      李大爷这一生干过不少得意的事,建北京音乐厅是他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都偷着乐的事。

      “当时是黄镇部长,他说我没钱啊!我说没钱没关系,我们又不是盖剧场,剧场花钱多,因为它有舞台设备,音乐厅省钱。黄镇部长说,那一百万够不够?我说,够了。旁边的人就向我摆手小声说一百万不够,别答应。我说,够了!

      “音乐厅开始盖起来了,刚把地基打好,这钱就没有了。而且文化部还换部长了,是周巍峙。周巍峙是音乐家啊,他又拨了钱继续修音乐厅。快修好了,就差把房顶盖上去了,又换部长了。我对朱穆之部长说,已经修成这样了,就差房顶了。他一看说,盖。最终盖好了。

      “就是这事,要想一下子办成也不容易,所以得抓特点,抓机会。950万元盖成了北京音乐厅,现在你拿2000万也盖不成了。”

      1986年1月6日,北京音乐厅开业系列音乐会上,李德伦指挥中央乐团演出,格外激动。他可以说是北京音乐厅的历史见证人。这里最初是一家私营电影院,解放后收归国有,名为中央电影院。60年代改建为北京音乐厅,70年代毁于大地震,在他和其他音乐家的呼吁下,政府拨款终于原地扩建,有了如今的北京音乐厅。北京音乐厅像星星之火,慢慢点燃了北京人聆听高雅音乐的热情,带动起全市交响乐欣赏的风气。

      如此“讲究策略”的李大爷,在生活中其实是个马大哈,丢三落四,需要别人照顾,直到60多岁时,近90岁的妈妈还要站到阳台上,叫住他,“眼镜忘带了”。后来是老伴时时关心着他的生活。他回到家的主要工作也还是音乐,音乐像常春藤一般伴随着他的一生。

      社会浮躁,眼高手低的人多,能够塌下心来做点事的人少。李大爷为音乐做了不少事情,心中始终装着别人,装着交响乐。他把这个看得很重,住院期间,经常有音乐界的老人或学生来看他。有一次三位学生来看他,他坐在轮椅上与他们在接待室聊天。有的讲我这一辈子功不成,名不就,有的讲我这一辈子如何如何不辉煌……李大爷打断他们的谈话:“你们都是作曲家,这么多年了,先别想功名成就,你们想想该为别人做点什么,哪怕你们为你最爱的人写一首作品,也算做一件事。”其中一位听完,不禁说:“太刺激了。”

      不管是指挥境界,还是思想境界,李德伦都堪称是位大师,但他从不以大师自居。他与音乐的感情很深,对交响乐发展的关心,已经远远超过了对自身成就的关心。如果音乐能给更多的人带来快乐,他就乐此不疲地到处播撒音乐种子;如果这件事或这个人对音乐有利,他更是责无旁贷地呼之,鼓之,绝对是虔诚的音乐播种者。


      当这篇通讯采写结束的时候,再次到医院看望了李大爷,想让他老人家给这篇文章提提意见。但他的老伴说,他目前病情很严重,一直昏迷。问起刚刚结束的首届音乐金钟奖,李德伦作为有突出贡献老一辈音乐家被授予80克纯金制成的“终身荣誉勋章”的事,家里人说他还不知道呢!

      这个“金奖”来的也许有些迟了,但爱乐者心中其实早已颁给老人家一块重重的奖牌。因为李德伦播下的不仅是音乐的种子,还有音乐的希望。


原文刊载于2001年6月25日《北京日报》

 

 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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